chapter.37

  （1）
  “啊呀！”
  坐在餐桌对面那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呼，伸手指向了她，葱根般嫩白的手指指尖染得红艳艳的，分外晃眼。
  “你流鼻血了！”
  霍瑾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到有两股热流正不受控制地从鼻腔缓缓涌出。她下意识仰起脖子，从桌上随手抓了张餐巾纸，捂住了鼻子。
  “最近可能有点上火，天气太干了。”她不甚在意地擦了把血渍，发现鼻血还在不停地流，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的意思，便干脆撕了两条餐巾纸搓成团子堵住了鼻孔。
  严兰玉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你确定要继续这样跟我谈业务？不用回去休息下吗？你现在瘦的跟鬼一样。”
  “没事。”霍瑾淡定地塞着两坨纸团，瓮声瓮气地说，“我最近太忙了，约你一次也不容易，我们继续。刚才给你看的房屋平面图，你有比较中意的户型吗？我可以把最顶层的‘楼王’留给你，价格很优惠哦，只不过需要预付全款就是了。”
  “怎么你现在不卖你爸公司的电子产品，又改做房屋销售了？”严兰玉撑着脸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御景都爆出那么大雷了，你还要让我掏钱买期房，这是把我当冤大头呢。”
  霍瑾说：“你放心，房子绝对不会烂尾，而且对外售价绝对会比一期还高。我现在确实是缺钱，想找你先融点，用一套房子作为抵押。目前二期的房子还没开售，我给你的价格绝对是你能拿到的最低价，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严兰玉思忖片刻，有些心动，毕竟金御苑的地段确实核心，便问：“你开价多少？”
  霍瑾张口说了个八位数，严兰玉听后哼笑一声，“你到挺会开价。”
  这价格将将卡在她的心理预期上限。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慵懒，“我现在倒也不是很缺房子住，买房这事儿，我不急。”
  霍瑾沉默片刻，“对，买房这事儿确实讲究点缘分。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我们新装好的样板间参观一下，不论你信不信，我觉着这房子天生就得是你的。”
  “说这么玄乎？”严兰玉用手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上一次你约我打球，还大费周章地用你表哥来当个诱饵，怎么这次不把他也叫上，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说完这话，她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收，神情在瞬间冷漠起来，连声音都仿佛含着冰：“说到底，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交情，说是有仇怨还差不多吧。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霍瑾听了，叹一口气：“你果然还在记着当年的仇。”
  “哦，我不该记仇吗？”严兰玉歪了歪头，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缓缓说道，“我严兰玉这辈子还没在谁身上吃过这么大亏呢。”
  霍瑾淡淡地看着她，忽然伸手，从包里掏出一把剪刀来。
  即便时隔多年，可当年的事在严兰玉心里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导致她现在只要一看到霍瑾手持利器，便要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
  “你干什么？”她提高了点声音——有哪个正常人会随身在包里带这么大一把剪刀的啊！
  “当年害你断了一绺头发，现在我让你剪回来。”霍瑾把剪刀朝她的方向一推，非常大方地说，“爱剪多少剪多少。”
  严兰玉在原地愣了几秒，而后脸逐渐涨红，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嚷嚷了起来：
  “你……你……你简直是有病！你是早就备好了在这儿等我呢是吧？！”
  她本以为会看到霍瑾露出懊丧的表情，对她承认错误，说后悔当年做出了那样的事。这样她就可以尽情用尖刻嘲讽的话语将霍瑾的自尊彻底碾碎，将之踩在脚底下！
  她没想到霍瑾这个疯女人居然会料到她这点阴暗的心思，甚至还做好了准备，依旧满脸无所吊谓的拽样，半点低头的意思也没有。
  谁会想剪她的头发啊！又不是真的高中生！
  “真让你动手你又不乐意。”霍瑾“啧”了一声，伸手抄起了那把剪刀，自己抓起自己厚厚的一把长发，笑微微地说，“严大小姐，不劳烦您，我自个儿动手，您开心吗？”
  说罢，手起刀落，“咔擦咔擦”，三下五除二，利落地便将她那缎子般的一头黑发齐耳剪下。
  严兰玉是真没想到她说剪就剪，呆愣在原地，连嘴都不自觉张大了。
  她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霍淮明在高中时期会那样迷恋霍瑾了。这女人够狠，够有种，即便在求人的时候，也不肯弯下她那根梆硬的脊梁骨。
  很有魅力……很迷人。
  霍瑾剪完最后一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碎发，随意地甩了甩她新出炉的、发尾如狗啃般的短发，轻轻松松地说：“抱歉兰玉，我待会儿还有饭局，要去修一修头发，不能陪你继续吃饭了。如果你对房子感兴趣，可以联系我们销售部的经理，这是他的名片。”
  说完，她将一张卡片留在桌上，干干脆脆地转身离去了。
  （2）
  霍瑾并没有说瞎话糊弄严兰玉，她确实还有饭局要赶。
  在理发店剪头发的半个小时内，她不停地接到苏至轩的微信轰炸——“姐你咋还没来？”、“靠！这帮人好凶我们快顶不住了！”、“你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你个二五仔！”
  霍瑾忍无可忍，在洗头发的时候怒发语音消息：“不就是跟项目一期的业委会那帮人吃个饭吗你至于这么夸张吗？他们又不会吃了你！我都说了我在剪头！马上来！”
  金御苑这个项目分为一期和二期两部分，此前一期已经全部售卖完毕了，但业主听闻二期或将降价售卖的消息后心生不满，组织了多名业主进行抗议——今天的饭局他们约的便是带头抗议的业委会的几位成员，向他们说明二期不会降价，提振一下业主的信心，顺便解决一下矛盾。
  如果不是在严兰玉那儿剪了头发导致她不得不去修剪发尾，此时霍瑾应该已经抵达了第二个饭局现场。
  虽然说苏至轩是个草包富二代，但至少他还带上了公司的公关部人员，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可当霍瑾紧赶慢赶地到了预定的包厢门口，正好儿就听见里头有个粗旷的男人声音在嚷嚷：“怎么回事儿啊你们，说是来化解矛盾的，可一口酒都不喝算怎么回事儿呢？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又是诚意……霍瑾现在听到这俩字儿就有点头皮发麻的。紧接着另外一个赔着笑的声音响起来：“哥、哥你别生气呀，不是不陪您喝，是实在喝不了……咱们苏总酒精过敏，稍微碰点儿酒都要被送去医院的。我陪您喝行不行？您要喝多少我都奉陪到底。”
  这估计是他们可怜的公关部人员。对面还在发难，说些什么你还不够分量不配跟我喝酒之类的话，下一秒霍瑾已经推开门，满脸笑容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来晚了。”
  在场的几位陌生男人都对她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投以疑惑的目光，而坐在主位上的苏至轩依然被逼得脸色黑如锅底，看见霍瑾出现的时候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
  同样露出“终于得救了”的表情的还有坐在苏至轩旁边的公关部人员，赶紧站起身介绍道：“各位，这是我们苏总的表姐，也是御景的大股东之一，霍瑾小姐。”
  霍瑾在圆桌上的空位上坐下，略带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各位，路上太堵了，迟到了一会儿，还望各位海涵。”
  她一眼就看出对面四个人里面那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大哥应该是里面最有话语权的，此人浑身暴发户气质，大约脾气不会特别好。
  果不其然，这人凉飕飕地开始找茬儿，“你们御景的高层是架子大呀，做弟弟的连口酒都不肯赏脸喝，做姐姐的就干脆迟到这么久，怪不得你们公司会出问题，现在管理层都是这种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子，苏家看来是真的没人了。”
  霍瑾微笑着说：“大哥，我和弟弟确实年纪不大，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还请您多担待。我弟弟喝不了酒，我来陪您喝怎么样？今天大家是来解决问题的，业主永远都是我们御景集团放在第一位的，今天绝对让您满意。”
  “你？”那男人的眼神有些轻蔑，“你一个小丫头，能喝多少？”
  他指了指桌上一只海碗，说，“这碗‘三中全会’，你要是能都干了，就算你厉害。”
  “姐！”苏至轩脸色变了，扯了扯霍瑾的衣袖，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碗酒是刚才这伙人为了逼他喝酒才倒上的——里头掺了白酒、红酒、啤酒三种酒，混在一块儿起码有半斤重，这么一大海碗混酒喝下去，酒量再好都要够呛。
  霍瑾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三种开了盖的酒，心里有了数，不慌不忙地将转盘转过来，拿起那只大海碗，起身落落大方地说：“这有什么难，不就是喝酒吗，我干了，各位随意。”
  说罢，她优雅地端起海碗，像喝汤一样，不疾不徐但是一口接一口地将这一大碗酒鲸吞入腹，最后亮出干干净净的碗底，微微一笑。
  几位老大哥都被这小姑娘喝酒的气势所震慑，其中一人带头鼓起掌来。
  “厉害，厉害呀！没想到霍小姐居然酒量如此之好，真是让人佩服。”
  霍瑾抿唇一笑，“不过是以前喝得多罢了，这也没什么。”
  她对这类只知道用饭桌上酒量大小来比谁吊大的爹味老登没啥好感，可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社交微笑，诚挚又笃定地说：“各位大哥放心，今天在这酒席上我敢向各位保证，金御苑二期开售以后，对外出售单价绝不会低于一期的价格。我知道各位是担心最近御景频频爆出的负面新闻影响放假，在这里我也要向大家辟个谣，我们御景目前经营状况良好，公司一切事务都在正常运转中，二期也绝对不会烂尾。也希望各位支持我们的工作——毕竟，我们大家都不希望看到金御苑的招牌被砸以后影响到房价，对吧？”
  她的这番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几个老男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都说“有霍总这句话那咱们就放心了，来我们继续喝！”
  苏至轩略有担忧地看了一眼霍瑾，他还记得不久之前她因为饮酒过量才被送进医院洗过胃，今天又喝的这么猛，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儿。可霍瑾却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反倒显得一张漂亮的小脸愈发地面若桃李，叫人看了忍不住要起些遐念。
  酒过三巡，霍瑾起身悄悄退出包厢，独自一人走到卫生间，用老法子抠吐了一回，晕晕沉沉地感觉到酒劲儿这会儿才开始上头。
  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对劲，于是给苏至轩发了条信息，让他先稳住客户，她要歇会儿再回去。信息发完后，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像梦游一样往回走。
  脚底下软绵绵的像是在踩着棉花，连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出现重影。她摸到一扇包厢门，盯着门上的数字看了许久视线才逐渐聚焦，可原本房号应该是什么，她却早已想不起来了。
  此时她的大脑剩余的思考能力已经不多了，于是莽撞地按下把手，直接推门，迎面看到的是一桌陌生的人群。霍瑾的视线都是模糊的，勉强认出这不是原来那桌人，嘟哝了一句“抱歉走错了”，便茫茫然地转身离开。
  门关上以后，那间被意外闯入的房间里，有个人“蹭”地站起了身。
  “诶，霍总，怎么了？”旁边有人问。
  这个饭局是个小型的商务聚会，参与者都是A市有头有脸的成功企业家——当然，作为荣英的总裁，霍凛也在其中。
  “没事，你们继续。”他已经没了半分吃饭的心思，直接起身离席，连眼神都来不及多给一个，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